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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“人生寄一世,奄忽若飙尘”说开去

2023-06-01 21:30:03 编辑:join 浏览量:616

从“人生寄一世,奄忽若飙尘”说开去

人活着就好像寄居在世上,急遽地被来去,如狂风里被卷起来的尘土,喻人生飘忽无常而短促。一是流潦飘忽不定,二是说世事变易无常,三是说人生短暂。

自《饮马长城窟行》等汉乐府开先例后,生死、漂泊与离别成了贯穿魏晋时期诗歌的重要主题。古诗十九首、旧题苏武李陵名下诗、曹植后期诗作、徐干诗作……直到陶渊明的拟古与饮酒诗中,非常相似的主题与非常相似的语句不断地重复出现,可见生死、漂泊、变易与离别是时代主题。

徐干有诗曰:“岁月无穷极。会合安可知。”、“念与君生别。各在天一方。”“君去日已远。郁结令人老。人生一世间。忽若暮春草。”“飘飖不可寄。徙倚徒相思。”

孔融有诗曰:“人生自有命,但恨生日希。”“孤坟在西北,常念君来迟。”

曹植后期有诗曰:“人生处一世,去若朝露晞。”“人居一世间,忽若风吹尘。”“吁嗟此转蓬,居世何独然。”“浮萍寄清水,随风东西流。”“转蓬离本根,飘飖随长风。”

阮籍有诗曰:“朝为媚少年。夕暮成丑老。自非王子晋。谁能常美好。”

……

这样的例子在这一时代诗人的诗作中举不胜举。(说它们是十九首的拟作就不对了。)

在古诗十九首与拟古诗十九首时期之后,中国的诗歌主流就从感慨生死离别转向了游仙诗,一直到谢灵运作山水诗才再次改变了局面。

魏晋时期中国第二次社会形态变异(见李泽厚《美的历程》),庄园经济巩固,士族门阀阶级占据政治中心,门阀士族地主阶级的人生观与价值观形成了一套新的观念体系。晋朝时陆机等人已有对古诗的拟作,显然古诗十九首皆作于晋朝以前。魏晋时期文学作品的思想集中体现了“怀疑论思潮下对人生的执着”。古诗十九首相对很早地体现出了这一思想。游墓独在魏晋时期多,十九首三大主题共同点在死亡意识。

东汉末年,天下大乱,生民百遗一,黎民之悲惨空前而绝后。不仅是平民,连王公贵族都一样活在朝不保夕、权力更迭、军阀混战的动乱之中。

在这样的无常里,如何面对无常?

哲学家蒙田在为他的一个朋友不举找解决方案时想到一种新的方法。蒙田让他承认自己的缺陷,并把这当作是正常的,而不感到羞愧难堪。蒙田告诉我们:因为我们强制地认为我们能掌控我们自己,所以当我们脱离“正常”时就会觉得恐慌。他告诉我们可以重新定义什么是正常。我们可以认为:无常就是正常。

东汉末年开始,人的意识开始觉醒,人的观念从统治阶级创造的鬼神观念的桎梏里解脱出来。因为人关注到自己的存在,又因为人没有信仰,所以人就开始怀疑。不管是门阀士族阶级,还是社会底层平民,怀疑论的思想都占据了主导。从问题中抽离的程度不同,怀疑的深度就不同,对待死亡的方式或许会有所不同,对待生命的方式或许也就会不同。

未知死,焉知生?

软弱的儒家在乱世之后总不会招待见,一个连死亡都不敢正视的学派,一个教导人如何成为伪君子的学派在乱世了无用武之地。抑或可以说儒家在对抗死亡,因为对不朽这一慰藉的渴求。对抗死亡,抑或说无法接纳它。

刘安之后,道家衰落了,而道教逐渐兴起。道教不在像道家那样探求生死的真理,而是选择了逃避死亡,延年益寿。

阮籍、刘伶、嵇康等隐士找到了另外的路:拥抱死亡,甚至是嘲笑死亡。

刘伶选择嘲笑死亡,他嘲笑的是自己的死亡。一生嗜酒如命,让随从扛着锄,死在哪就埋在哪。我们之所以要嘲笑死亡,是因为有一天死亡会来嘲笑我们。

“没有什么人生不能用蔑视来克服。”魏晋名士阮籍则用自己的风尚诠释了这句话。

但他们体现出的仍然可认为是对人生的执着。于是魏晋名士在虚无主义的色彩之上建立起了风流与浪漫精神,他们对无常人生的态度从内感转向审美。不能像儒家之辈那样只求荣名不朽的慰藉,也不能像道教之徒求长生不死而误入歧途,就只有饮酒为乐。这是一种极端的享乐主义,可以认为它是积极的,也可以认为它是消极的。

但人们终于用炙热的目光孵化了信仰,拥抱起了慰藉,选择自欺,选择疯狂,那就是佛教迷狂时期。

魏晋时期很多人则牺牲了慰藉,选择像一棵树一样一动不动地坚守着他们的怀疑。怀疑有源源不断的生命,而信仰是死去的。不能忍受怀疑的人不能忍受自己,他停止生长,他没有生活。魏晋时期的很多人选择面对虚无,面对荒诞,面对原罪。原罪就是想知道。自由是可怕的,人恐惧自由,因为自由就是虚无,就是无限,就是荒诞。在放下边界的慰藉时,存在与虚无是同一的。人性与无限是不相容的,人渴求界限,因为界限的肩上背着意义,人可以凭此自欺。人不知道他的本质中遗留下的是什么,他也什么都抓不到。荒谬使得对荒谬的对抗成为荒谬。如果人想解除荒谬,他就会和荒谬同归于尽。生命之树的树根直插地狱,树冠深入天堂,只有上与下的区别。没有那些问题的答案:什么是正确的?什么是善?什么是真?于是才有“何不策高足,先据要路津?”,士子之心是纠结而反复的,想要坚守自己的高尚,追求理想,却又想在没有公道与正义的黑暗的时代里独善其身,这像是理想对他的试探。人始终爱着独善其身,爱着这被他们称为堕落、邪恶与道德败坏的东西,正因为人都秘密地爱着它,他们自己却不知道,所以他们才会被它伤害。魏晋时人的做法不是自欺而选择假装不知道,而是去知道它并承认它。

最近我写了一些感遇诗,以下这些是和古诗十九首主题略为相似的,没选的那些和古诗十九首完全不同。咏怀、感遇、感怀(陈独秀)为一系。曾经对中国古代一般诗歌的香草美人之说不以为然,直到我看到阮籍的咏怀、曹植的杂诗并自己写感遇时才明白真是如此。这原都是被迫的。现代人看古诗的好的方式是先看李白、高适、曹操、辛弃疾、陈维崧,再看阮籍、曹植后期、十九首等,最后再看陶渊明,不如此是不能懂陶渊明的。按这个方式主要的目的就是懂得陶渊明的诗。如果在屈原以外的中国诗人中选出最杰出两个人,则一是曹操,一是陶渊明。李白、高适作狂傲跌宕的述志、拟古之诗时,其古直已不复;到辛弃疾,少大境界;到陈维崧,则只剩气魄。另外,评十九首的陈祚明从其评论可见绝对是一流的文学批评家,从校嵇康亦尤可见之。

感遇(其三)

吾生何不辰,没世空憞溷。浮云九万里,穷达安可问?

忽荒有大鹏,悲噭遘残恨。大鹏在罗网,何以羽双振?

偃蹇承造化,势在破兀昏;水击三千里,翕忽汹飙奔。

鵜鴂妪唯唯,瞻觌轻作尘。江湖谅寥落,憯恻安寄身!

感遇(其四)

渭滨有老者,蹉跎忽八十。以饵钓天下,水浅则龙驰。

有如子牙耄,多恐枉其志。鬼吟未立死,景桓终岂知?

芊蔚有菀枯,芳菲能几时?蜉蝣天地里,有如苦露汁。

拔剑当天问,时恐岁华迟。大器竟无成,使人空喟之!

感遇(其八)

翠蜻潦江潭,秋风劳摧残。浮沉天地里,于世竟何干?

红土喑其噭,忧伤不能言。江湖万余里,灌心微水间。

感遇(其二十一)

嘉树葳蕤绿,别君霏霏雨。攀折橘一枝,送君草草语。

挺橘何耿介,骚屑不可移。郁郁园中树,青青与君期。

岂知与君离,相见更何期?枝干终披离,枯株抚太息。

感遇(其二十二)

张陈刎颈交,王侯终残戾。袁曹夜游侠,官渡成死敌。

荣荣门前树,深深门前水。珍重离人心,青梅何日委?

感遇(其二十七)

桃园有伊人,可遇不可得。裙袖涂芷若,芳华自妸妸。

吹落风尘里,谁人伤其色?洁时人皆爱,污时人皆恶。

感遇(其二十八)

铮铮故园树,为谁苦青青。青青到秋末,耿介孤亭亭。

故人心安故?平生恨可平?秋风萧瑟起,树潮犹悲鸣。

荣华安可贵,青史多讹评。英雄世多负,莫惜身后名。

浮名焉入墓,位极死愿瞑?人生天地间,浮芥一何轻?

且挽洞庭水,为我浣长缨。但倾满湖酒,莫惜浇信陵。

感遇(其二十九)

荡子何流潦,一生焉匪磐?奄忽飞蓬草,生死世何干?

疾飙起天迹,卷我入云端。大道贯终始,闻者惟二三。

人生各有志,异路莫相谈。贫贱死不移,犹不免摧残。

感遇(其三十)

青绿杂深浅,鹿迷春草繁。义士共义死,伪君轻非蕃。

死生自有命,浮沉或无端。孰如王子晋?感慨行路难。

感遇(其三十一)

人生无根蒂,浮萍秋水离。孤雁起西北,一去不狐疑。

兴亡有反复,君去无归期。君飙如尘起,妾守如沉泥。

朝会共君生,夕死复何期?生当归故里,死当长相忆。

感遇(其三十二)

思君空独抚,湛庐君相遗。杀人如削泥,照心如清水。

我心固匪石,君心竟何为?游子向西风,中间有清泪。

感遇(其三十三)

所忆隔关山,万里绝穷路。关山不可尽,且尽杯中物。

胡马吼霜啸,执戟醉狂呼。绵绵远道草,遥寄尺素书。

上言中夜苦,下言君莫误。不见相知人,但见坟无数。

感遇(其三十四)

青青河畔草,冷冷河边尸。百万生还几,披霜倾伊痴。

伊已入膏肓,芳谢休苦执。万里尘飙驰,来守伊死时。

死时身恶臭,避君不使知。微风吹兰若,怅然若有失。

标签:奄忽,飙尘,开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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